大愛鑄醫(yī)魂 燕趙情滿天
離退休——毛金鳳
時空變幻,往事如煙。閑暇之余,捧一杯茗茶入手,攬一部佳作入懷,遠眺窗外陽春三月的楊柳,亦或是數九隆冬的風雪,總有些事,有些人,穿越時空的隧道,時不時地浮現在眼前……
第一次看見黃小雨,是在2001年1月12日的上午11點多。
婦產科護士站
一群身穿白大褂的大夫護士們在各自地忙碌著:剛查完病房的主管大夫們忙著開醫(yī)囑、責任護士們一溜小跑地為病人更換液體、麻醉科的推著平車進出病房接送手術病人,越是快下班的時候越忙已經成了不變的規(guī)律。
黃小雨,就在這時和她年邁的父母一同出現在我們面前。
她來自河北省曲陽縣,30歲,中等身材,微胖,圓臉。一雙笑眼透著鄉(xiāng)下人特有的樸實。護士長張占京熱情地接過了小雨手里的住院證。一邊做環(huán)境介紹一邊將她安排在了3號病房的7床上。
那一年,我在婦產科已經工作了26個年頭,對于你來我往的患者,能夠記住的寥寥無幾,只是后來發(fā)生的一系列故事,讓我記住了這位特殊的患者。
主管醫(yī)生經過一系列的認真檢查后,黃小雨的診斷結果出來了:“絨毛膜癌I期”。
絨毛膜癌是一種惡性度極高的腫瘤,它的臨床表現主要是不規(guī)則的陰道流血以及血中絨毛膜促性腺激素(HCG)的不斷升高。這種病有一部分發(fā)生在足月分娩之后,如不及時治療,病情發(fā)展迅猛,隨時都有發(fā)生轉移的可能,后果不堪設想。主管大夫鑒于小雨比較年輕,病灶尚在原發(fā)階段,而藥物化療是醫(yī)學界認可的首選,第二天就開始了藥物化療。
俗話說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小雨的經,似乎更難念。6個月前她在當地順產下了第二個兒子,這個孩子一出生就沒有了爸爸,小雨的丈夫在孩子臨出生前4個月因為胃癌永遠地離開了她們,除了給她留下了一堆的外債,還有兩個不喑世事的孩子。小雨在承受著巨大的痛苦下,一個人帶著老大抱著老二,艱難度日。然而禍不單行,就在50多天前,淋漓不斷地陰道出血又讓她剛剛平靜的心蒙上了一層陰影。經過當地治療無效后,她才和父母背了一袋子烤干了的饅頭,來到了石家莊。
我們漸漸地知道了小雨的遭遇,對她十分的同情,稍有空閑大家就輪流去她的床邊和她聊天。慢慢地,小雨內心的陰影消解了,她抱定了一個強烈的愿望:省二院,全河北省最有名的大醫(yī)院,這里的大夫護士,能治好她的病!
化療的過程是及其艱難痛苦的,幾乎所有的化療藥物在射殺癌細胞的同時,也在無情地毀壞著健康細胞的功能:嚴重的脫發(fā)、頻繁的惡心嘔吐,以及每日的腹瀉和口腔粘膜的潰爛,無不讓人感到生存的痛苦!小雨在大家的關照下,都咬牙堅持了下來,她希望自己的病早點好起來,家里還有吃奶的娃在等著她??!小雨的堅強也激勵著同病房的病友,當她病情稍有緩解時,就能聽見她開心的笑聲從病房里傳出。她也會把從家鄉(xiāng)帶來的大棗花生捧到護士站,以表示對醫(yī)護們的感謝之情。
然而,事與愿違。冬去春來,經過了2次的化療后,小雨的病情沒有明顯的好轉。老主任葛杏林和王振海主任在與主管醫(yī)生共同商討下,重新制定了治療方案,一邊加大治療藥物,一邊給與宮腔局部用藥,在雙管齊下的狀態(tài)下,加大了射殺癌細胞的力度。并考慮到絨毛膜癌是血行轉移的特點,指示,待HCG下降后,就擇時行子宮次廣泛切除術,一舉鏟除癌細胞的老巢。
轉眼就到了麥收,化療已經進行到了第6個療程,檢驗藥物療效的金指標HCG卻頑固地居高不下,小雨的病情非但沒有好轉,而且越發(fā)的加重:子宮增大如孕50多天大小、胸痛,腹痛,陰道出血依舊淋漓不斷,骨髓抑制明顯的加重,白細胞已經降到了2.5×109/L。除此以外,小雨還出現了咳痰,痰中帶血!
主管醫(yī)生立即聯(lián)系了拍攝胸片。
最讓醫(yī)生們擔心的事情發(fā)生了,X片報告單:左上肺前3肋水平可見一致密陰影……考慮為絨癌肺轉移!
像是一個晴天霹靂,突然炸響……
這是一場人與癌的賽跑,在這場賽跑中兇殘的癌細胞獰笑著跑在了我們的前面!就是這張胸片,小雨的診斷從絨毛膜癌I期轉換成了絨毛膜癌III期。它標明著癌細胞在化療藥物面前不但無所畏懼,而且正在一往無前地繁衍壯大!
當天下午,王振海主任召開了緊急會議。擺在大家面前的難題是,化療藥物對癌細胞已經完全的不起作用,如果病情再進一步發(fā)展,就有可能出現更多部位的轉移,比如陰道轉移結節(jié)破潰大出血、肝臟轉移導致腹腔大出血,腦轉移結節(jié)大出血等,哪一種情況的發(fā)生都足以讓患者九死一生!如果手術,似乎也不妥,手術只是切除局部病灶,遠端的癌轉移灶怎么處治?血液中肆虐的癌細胞怎么處治?問題的關鍵是癌細胞已經不懼怕化療藥了,也就是醫(yī)學上說的“耐藥”。大家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中……
在經受了6次化療之后,小雨的體質越發(fā)衰弱,她感到自己的病治好的希望已經越來越渺茫了,如今她的床位費,治療費,藥費,都是欠著醫(yī)院的。只是好心的醫(yī)生護士們沒有催她交款。爹媽回鄉(xiāng)借錢經常是空手而回,接下來該怎么辦?小雨在痛苦的思索中煎熬著。她看著老爸老媽為了省下錢給自己治病,白天吃鹽水泡干饃,晚上卷縮在她床邊的水泥地上睡覺,她覺得自己一個人不但拖累了家人還拖累了醫(yī)院,她再也忍不住了,對來到她病床前查看病情的張文珍主任說,“張主任,俺不治了,回家……”
張主任一聽就急了,趕緊地勸她說,“小雨別灰心,你一定要堅持住,我們正在想辦法,你這種病還是有治好的希望?。 ?
70多歲的老爸看著女兒心痛不已,他蒼老的聲音突然在病房響起:閨女,別怕!俺回家賣房,你等著爸!
小雨知道,放棄治療就是放棄生命,難道她愿意嗎,家中還有吃奶的娃??!
這一幕幕的場景,無不震撼著我,我不知道怎樣可以來幫助這樣一位癌癥患者。此情此景任何語言都是蒼白的,當一個鮮活的年輕生命即將在我們這些被尊稱為白衣天使面前消失時,那是一種怎樣的悲哀。
第二天上班,我把一桶奶粉送到了小雨手里,我知道,這對于她來說也許是一種不好推脫的負擔。隨即又有人送來了水果、方便面……
但是,小雨最需要的不僅僅是這些!
她需要的是能夠讓她起死回生的高超醫(yī)術!
她需要的是能夠讓她治得起病的足夠的現金!
6月27日上午,婦產科病房小會議室內
一場決定小雨命運的全科醫(yī)生大查房開始了。
參加會議的有正副主任醫(yī)師、主治醫(yī)師,住院醫(yī)師以及前來進修的醫(yī)務人員。
會場的氣氛十分嚴肅,首先由石彬副主任醫(yī)師報告患者的治療過程,然后由王振海主任主持,請大家集思廣益,各抒己見。
一時間,醫(yī)生們紛紛發(fā)表自己的意見,眾說紛紜。
經過反復的討論,出現了兩種截然不同的意見:一種意見是保守治療,一種意見是手術治療。
堅持保守治療的說,目前病人已經是耐藥,而且還有了遠端的血行轉移,手術只能切除局部病灶,手術之后也需要采用化療藥物控制癌細胞的繼續(xù)擴散,到那時非但不能控制,轉移的速度也許會更加的快速,到頭來,病人是雞飛蛋打人財兩空。
堅持手術治療的說,雖然病人已經出現了嚴重的耐藥,但是我們還是要先把原發(fā)病灶子宮切掉 ,然后再調整化療方案。保守治療實際上就是讓病人等死,手術治療興許還有一線希望。
堅持保守治療的說,病人的體質現在十分的虛弱,如果一旦下不了手術臺,我們就又要成為了被告?,F在醫(yī)療糾紛還少嗎?不如讓病人出院回家,多陪陪孩子,想吃啥吃啥!
正當大家爭論不休時,會議室的門被撞開了,小雨的爸爸沖了進來,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大夫們,你們就死馬當做活馬醫(yī)吧,小雨就是死嘍,俺也不會怪罪你們!”70多歲的老人家聲淚俱下。
全場的人都被這一幕感動了,天底下,還有什么比這更有說服力的嗎?
王振海主任當即決定,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希望,我們就要盡百分之百的努力!既然選擇了做醫(yī)生這個職業(yè),就不能怕?lián)L險!怕?lián)熑危?
在那些日子里,我和我的護士同事們總是愛聚在一起思索著怎樣才能幫小雨籌集到治病的費用。那天,我們一下子就想到了媒體,想到了燕趙都市報,想到了依靠社會的力量。當即有人撥通了燕趙都市報的熱線電話,詳細地訴說了小雨的困境,并提出請求,希望得到幫助。
我們的愿望能實現嗎?
幾天以后, “一位護士長的呼吁:不能再讓孩子失去母愛”的文章豁然出現在燕趙都市報醒目的位置上。
至此,一個全社會援助癌癥患者黃小雨的壯舉,在燕趙大地驟然掀起。
護士站
電話鈴聲此起彼伏:
“請問,你們科里是有一位叫黃小雨的病人嗎?”
“請問,你們醫(yī)院的地址、郵政編碼是多少?我想匯點款給小雨。”
……
一石激起千層浪!
一批又一批的陌生人涌進了病房。
有退休的工人,送來了自己的退休金、
有南方打工的小伙兒,送來了熱騰騰的飯菜、
賣花的姑娘,送來了盛開的康乃馨、
熱戀中的青年,送來了幾千元的捐款、
小學生,送來了爺爺奶奶給的壓歲錢,
還有一些不署名的人,從遙遠的地方郵寄來了匯款單……
一股股暖流從四面八方匯集而來。
婦產科病房沸騰了!
黃小雨有救了!
我們常常眼里噙著淚花,接待者一位又一位的來訪者,我們替小雨不停地說著謝謝!謝謝!
2001年6月29日上午8時。
當清晨的一縷陽光照進病房時,小雨被接送進了手術室。
無影燈下,王振海主任張文真主任以及助手石彬副主任以他們幾十年的精湛醫(yī)術為小雨實施了子宮次廣泛切除術+雙附件切除術。手術是成功的,也是及時的。張文真主任在手術記錄中這樣寫道:“……子宮如孕2+月大小,表面有大小不等的暗紅色結節(jié)12個……宮腔內有直徑5cm暗紅色結節(jié),侵及子宮后壁近漿膜層……”經過3個小時的手術,黃小雨被安全地送回了病房,隨同去手術的大夫說:真懸哪,瘤子接近漿膜層,眼看著就要破了!
手術后,黃小雨的病情幾度惡化,首先是40多度的高燒不退,繼而是兩肺野內又新增了多個大小不等的轉移結節(jié),后來又出現了每天頻繁地腹瀉,再后來白細胞下降到2.0X109/L。面對如此復雜多變的險情,醫(yī)生們沒有退縮,在成功地使用抗菌素預防敗血癥后,又采取小劑量多次的輸新鮮血,及時糾正貧血和有效地提升了白細胞,增加了肌體的抵抗力。在嚴密觀察血像的同時,術后第16天果斷地繼續(xù)上化療藥。由手術前的“雙槍”化療改為EMA-EP方案,而后又調整為EMA-CO方案。經過5次化療后,兇險的癌細胞終于節(jié)節(jié)敗退地走上了滅亡之路。
黃小雨在醫(yī)護人員的精心治療和護理下,身體狀況一天比一天地好了起來。HCG轉陰,肺部轉移結節(jié)由多變少,血像逐漸回升……
笑容又出現在小雨的臉上,我們懸著的心終于放了下來。
2001年10月12日,是黃小雨出院的日子。由于我們的忙碌,沒能遠送,只是一再囑咐她回家后,注意休息和保養(yǎng),切記要按時到門診復查。之所以這樣叮囑她,是因為絨毛膜癌這種病有死灰復燃的可能。
最初幾個月,小雨到門診復查時,還特意轉到病房看望我們,隨著時間的流逝,黃小雨就漸漸地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再也沒有見過她的蹤影……
5年過去了,10年過去了,小雨還活著嗎?這種想法時不時地浮現出來。我不想去打聽,生怕聽到不好的消息,就讓她臨別時的笑臉永遠留存在我的心中吧。
17年以后
又是一個無雪的冬日,陽光尚好。清脆的手機鈴聲在不經意間響起,我看到了一個陌生的號碼。
“喂?請問是哪位?”
“是我——”手機那頭,傳來一串甜美的笑聲。我疑惑著,猜不出是誰?!懊蠋煟沂屈S小雨!你不記得我了?”。
“???你是——小雨?!”我激動得不知說什么好。小雨她真的還活著!
小雨在電話里高興地和我訴說了這些年來她家庭的變化。原來的舊房子因為太破舊了,沒有人買,如今又重新蓋了好幾間新房。孩子們也都長大成人了,她現在正忙乎著給大兒子張羅婚事,她說,她沒有忘記我們,等定下來好日子請我們去參加兒子的婚禮……
和小雨通完話,我疾步走出家門,我要把小雨的消息告訴老主任,告訴護士長,告訴我的同事們。但是我卻無法告訴那些曾經捐助過小雨的好心人們,因為當年他們無一人留下過他們的姓名和住址!
走進婦產科病房時,已是時近中午,還是退休前那種忙而有序的樣子,只是換了許多年輕的新面孔,她們矯健的身姿,容光煥發(fā)的面容,仿佛就是當年的我們。我不便打擾她們,急切地等待著我熟悉的身影出現……